解药文/雨坠儿（一）现实是一个巨大的梦魇在这之前她一直在过这样的生活。她已经习惯在凌晨时分入睡。一夜做着鲜血淋漓的梦。梦到很多的器械伸展到自己的身体内部，清脆的撞击、纠缠。小腹里开始有熟悉的疼，一身冷汗的醒来。发觉大腿间有着潮湿的凉意，掀开被子一看，果然是鲜艳的红。每次来例假都会做诸如此类的梦。已经到了在梦中都可以感知到这是个梦的地步，但是每次都挣扎着不能立即醒过来。她对此一直很懊恼，却又无能为力。醒来四处找不到热水袋，她觉得自己腰快要断掉了，小腹里翻江倒海的疼。她很讨厌这种疼，不是怕疼的那种讨厌，而是从内心深处迸发出来的近似沾染了污秽的那种讨厌。因为这像极了她从手术台上醒来的那种疼痛。而让她经历这种痛的男人早已消失不见了。（二）往事中有干结的血腥味儿那是一次意外，所以，他觉得自己情有可原。不幸的生命的确只是一次意外。因为它的到来没有得到任何人的期待。可是，她心疼它。她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说过，她是那么珍惜并且心疼那个曾经存在于她腹中的小生命。她叫它四分之一。他得知的时候虽惶恐不安，却也是有着掩饰不主的兴奋的。他说自己终于成为一个真正的男人了。她用身体的痛换得他生命中的一次重大的蜕变。他俯身到她的腹部说，我们两个一人一半，它是我们的二分之一。她却说，不，它是四分之一。因为它还会再有个弟弟的。那个时候她还在憧憬着美好的未来。她知道自己无法拥有四分之一，因为它是不被期待的生命。她坚信它会是个女孩儿，因为在很久以前在她去一个古朴而落魄的小镇时，曾遇到个面目和善的算命老者。他说，姑娘，你以后一定会生女儿的，如若不是那肯定不是第一胎。说完他就走了。留下她在原地愣了许久。这一切仿佛都得到了应验。她无法留下那个孩子。可是她爱它。虽然它的到来让她几乎在每晚的凌晨时分都痛醒。小腹像是被纠结了起来，她疼的掉眼泪。那个男人在迷糊间伸手到她的腹部轻揉，她只有咬着牙齿缩成一团，在逐渐蔓延的疼痛中慢慢平息下来。在那一刻她几乎以为自己是幸福的。属于两个人的小生命在她的小腹里萌芽成长，她可以承受它带来的疼痛，因为旁边有那个男人温暖的手掌。为着这片刻的温暖，她甚至拖延了手术的时间。她借口说身体不舒服，等几天吧。她不是没有预感的，她怕一旦四分之一消失了，这个男人也会跟着消失不见。她将再也拿不出任何去抗争这个男人脆弱的责任感。她宁愿用身体的痛去换取心理上的安慰。但是，她错了。男人在等待中开始不安，他看着她每天憔悴不堪的面色，敏感的体质让她有着严重妊娠反映。她时常奔到卫生间，干呕、咳嗽。她还没有意识到这些事情已经影响到了男人，男人已经无法忍受，急于摆脱了。终于有一天，她滑倒在地板上，重重的坐在了冰冷的地上。小腹里剧烈的绞痛。她在恐慌中失声尖叫，吵醒了睡梦中的男人。他睁开眼睛看到她仍然坐在地板上，没有动。她的眼睛里满是渴望，带着泪，她说，好疼。男人还是没有动。她就懂了，默默的自己扶着墙站起来。那个男人说，没事吧。差点就不用去医院了，呵呵。他居然还有心在开玩笑。她狠狠的咬了咬牙，到卫生间清理自己。大颗的泪往下掉，她打开水龙头，在哗哗的水声中，剧烈的呕。她觉得自己轻贱甚至肮脏，包括肚子里的四分之一。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，镜子里整张脸都是浮肿的。她突然觉得肚子饿。一个人在黑暗中做煎蛋，他家的厨房唯一的食物。开了小火细细的煎，单面，油花在蛋清中形成好看且诱人的小汽泡。她搬了小凳抱着一只大瓷碗吃煎蛋，没有开灯。她觉得感知不到自己的生命，仿佛一切都隐在了黑暗中，不存在了。吃到一半胃里就开始翻腾，跑到卫生间继续呕吐，吐完开始剧烈的咳。呛得嗓子火辣辣的疼。暖瓶已经空了，她就用水龙头里面冰冷的水，擦拭自己。细细的擦，像是一种对自己的抚慰，她觉得时间有那么一刻仿佛是停滞不前的。回到房间的时候，他已经熟睡。她沉默的钻进被窝的另一侧，是冷的。她背对着他使劲的蜷缩，不想再乞求他的任何温暖。终于熬到天亮。她整整看了他一夜，她不想恨他，她依旧善良的要隽刻下他最美好最无辜最单纯的姿态，作为记忆里永远的安慰。他醒来的时候，发现她在看他。眼神异常的平静，看不出情绪。他问，怎么了。她说，去医院吧。他说，好。再没有其他的话语。她在心里默默的作一次告别，她说，对不起，我的小四分之一。她突然觉得自己是一个残忍的侩子手，杀人犯。几乎不可原谅。所以，她所有的痛都是注定的报应。她看到医生一张张冷漠的脸，麻木不仁。她看到一张张手术台上躺着一个个昏睡中的女人，她们都在无意识中扼杀了无辜的生命。她即将成为其中的一个。这种巨大的痛楚让她几乎窒息。她觉得一阵眩晕侵袭过来，开始紧张的全身发抖，她紧紧握着拳头。医生再三的说，放松点，因为针管里的麻醉剂推不进静脉。她终于觉得眼前开始模糊了，意识涣散。她在心底大声的呼喊，不！！！她知道晚了，当她张开双腿躺上手术台的时候就注定了一切。那个男人把她从医院接回家的时候就开始焦躁不安，无心照顾。当然，他给她的答复是，不是他不愿意照顾，而是他实在没有能力照顾她了。他说，他没有钱了，也没有力气了。于是，她默默地看着他身上刚买的LEE的牛仔裤，听着他每晚与另一个女子煲长达几个小时的电话粥。她就这样整天的抱着热水袋躺在床上，一言不发的注视着他。只是有时冷冷的笑，干脆地喝下大包的药。她已经不怕苦了。他开始早出晚归。回家的时候也是忙碌的，躲避她的眼睛。她于是自己去超市买半成品的食物，会买鱼或者排骨。她不愿碰触冷水，便让他去清洗。他埋怨着她的脆弱，甚至说着某某哪个流产后也没有这样。她心里不是不痛的，但是她觉得这些都没有失去四分之一让她痛。她已经不再对他有任何奢求了，她很清楚他给不起，或者对于她，他不肯给。罢了，这并无差别。她只是觉得此刻的心里有一个巨大的撕裂开来的伤口，就是她的四分之一，已经可以淹没一切。她开始觉得四分之一是她的，她一个人的。跟那个男人再无瓜葛。因为他不爱它。终于有一天，他彻夜未归。她坐在地板上，抱着被角坐了一整夜。时间在她的脑中被无限放大到轰鸣作响，她觉得几乎承受不住这样震耳欲聋的声响了。到处躲，钻到角落里蜷缩成一团。瑟瑟发抖。他到隔夜的下午才回家。打开卧室的门，发现她蜷缩在门后的角落里，满脸泪痕却表情冷漠。他不是没有愧疚和后悔的。他走过去抱她。她虚弱却坚定的挣开来。说，你不要碰我。他愣住，最终还是自尊战胜了歉疚，停下手站在一旁看她。不知所措，却又估作镇定。她说，我累了，我想睡。他让开来，她便裹紧身上的被子，踉踉跄跄地走向床边。她站起来的时候，从身上滑落出那个他送的热水袋。她仿佛没看到也不在意，直接爬到床上。他俯身捡起来，发现已经是冰冷的。她第二天就离开了。带走了所有的东西，只留下她喝水用的玻璃杯。和那个男人一起买的，一模一样。她整齐的摆放在桌子上。旁边是男人的照片，他一个人的照片，笑的阳光灿烂。她一再的检查有没有遗落的东西，然后才把门关上。因为她没有这扇门的钥匙，一直没有。她走后，那个男人也没有找过她。她于是一个人悄悄的活。面对众多的猜疑，她也只是无所谓的笑笑，从不作答。她觉得他们之间无须解释，这样的无疾而终是注定的。她不在乎那个男人，所以，后来当那个男人说，我不敢找你，因为我怕你不会原谅我。她就笑了。笑着笑着眼泪就出来了。她是不会原谅他。因为他根本不需要原谅。可是她更无法原谅的是自己。她开始写一本日记，手写的，叫《我的四分之一》。（三）相遇不是一场幻觉她平静的生活。唯有在每月例假来临的疼痛中依旧会做鲜血淋漓的梦。直到她再次看到了那个男人。两年后，她看到他和另一个女子相依在喧嚣的街头。他的眼神温柔的像是可以流动的。她认识那个女子的，她看到女子的腹部微微隆起。她的耳朵中是一片死寂。然后呈现出婴儿的哭泣声，清晰的从她的大脑深处呼啸而来，贯穿她的整个听觉。她捂着耳朵狂奔，像个刚刚作案完毕的杀人犯搬迅速的逃离了现场。她蹲在无人的街角剧烈的喘息，脑中各种声音交错在一起伴随着嚣叫。她觉得自己再一次被撕裂开来。她开始害怕睡眠。闭上眼睛就会看到一个浑身鲜血的婴儿爬向自己，撕心裂肺的啼哭。她在这声音里听出恨意来。于是开始发抖。她整个人开始迅速的消瘦，甚至比刚刚失去孩子时更为严重。不吃不睡，不眠不休。直到被朋友送去医院。查不到任何病症，于是天天挂着生理盐水和葡萄糖。她开始整日喃喃自语，对着看她的每个人诉说，她听到的声音。比如，婴儿的哭泣声，夜晚的虫鸣声，甚至某些人的呓语。终于被诊断，她有中度的忧郁症以及幻听症。于是我认识了她。是的，她是我的病人。每个周五的下午，她到我的诊所。她每次来的时候都会真诚的、热切的告诉我这些都是真的。她说没有病，这不是病，这是一个人的心在极其寂静的时候听到的生命的声响。有时候看着她的眸子我都会怀疑是不是诊断有问题。我是一个医生，我却拿不出任何权威来反驳她。我甚至觉得剥夺她倾听和幻想的权利是一种残忍。因为，她可以在她的世界里找到安慰。她还只是个孩子。我没有说过的，她只有二十二岁。我一直在治疗她，却又不忍。我很矛盾，她好了她就不会来了，她就必须一个人面对那些鲜血淋漓的往事了。而且，我深知，药物对她几乎是没有作用的。除了可以让她可以安静的睡个觉。唯一可以治疗她的就是四分之一。可是没有人可以把它找回来。她是我的病人。可她不仅仅是我的病人。因为我对病人是不会有爱情的。我想到一个治疗她最好的办法。那天依旧是个周五，她按时到我的诊所，她说她月事来了，小腹疼的厉害。她问我，可以让我睡个舒服的觉吗。我说，可以，但是，你想以后的每一天都可以睡舒服的觉吗。她说，想，特别想。我说，嫁给我，我们一起创造一个四分之一。她呆住。泪水迅速的溢满整个眼眶。她是个正常的女子。她没有病。她只是缺乏爱。那个男人留给她的痛，幻化成一个婴儿的形象，在无数个夜晚噬咬着她。她看着眼前的男人，指直她的内心。她没有点头，却满心都是膨胀的温暖，一点点如同海绵般充实起来，填补起心里那个巨大的空洞。我就看着她笑起来。因为我坚定的相信，四分之一不再是她的幻觉。它将骄傲的诞生在这个世间，大声的肆无忌惮的啼哭。在这之后，她不会再过这样的生活。（完）你说,等等.可等一等，连衣袖也拉不到了......